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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陈小姐
发布人:zwx    发布日期:2017年05月21日

整整一个上午,我和陈小姐都是陌生的。那天阳光正好,在南昌昌北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斑驳的阳光从磨砂的吊顶玻璃间倾撒出来。那时,我和陈小姐都是陌生的,她留着长发,皮肤白皙,很少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着的。

我与她唯一的交集是在她离开座位时带起的那一阵风掀开了她日记本的第一页。我就在这种不光彩的时间地点发现了她的秘密,字里行间的哀伤让我心惊。但不知道为什么,很久以后再当我谈起那些文字时,她却只是笑着说不记得了。

My only love sprung from my only hate.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写在扉页上的娟秀字体。

在整个旅途中,我都坐在陈小姐的身边,看着她从包里拿出厚重英文原版的《莎士比亚悲剧选》。短短的旅途中,她都是这样肃穆地静默着。那时候,我看着她的侧影,她的轮廓精致而美好,像罗丹手下最精妙的工艺品。陈小姐的头发在耳廓处挑染成轻佻的淡红色,并不夸张的颜色,在透过舷窗阳光的照耀下根根发光,美得触目惊心,不可方物。

我们偶尔交谈,谈彼此有合作的家人,谈这个社会,还有这个世界,这个躯壳中的灵魂。

她说,她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恋爱。

很巧,我也是。我说。

关于爱情最大的悲伤,不是离别,不是得不到,不是不能够在一起,而是平心静气地认命。其实时间最终不肯宽恕,我们在一起走过的一山一水终要用一朝一夕来偿还。浮华的世界中,我们都比彼此更寂寞,因为时间左右我们太多,才给了我们闯荡江湖的勇气。但是,两个在感情上失败的人遇见在一起时,那是两颗正在贴近的心寻找彼此的过程。

将要着陆的时候,我借来了陈小姐的《莎士比亚悲剧选》,她对我说,你想看到什么时候都可以,这本书你可以无限期地看。陈小姐这么对我说,她笑得很开心。

我总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糟糕,很巧,陈小姐也是。在我整个的少年时代,我的成绩永远飘忽不定,我对情感的处理总是一团糟,我对自己的收拾永远都是不修边幅。可是她总是温和地对我笑,在她眼里,我就像是个孩子。

那个柔软的夏天,天空高远,日光倾斜,空气中飘动着微小的尘埃。我看陈小姐,前方她的身影精致如诗篇,如纪伯伦笔下神秘的阿斯塔纳。

陈小姐。

很多时候,我喜欢看她的眼睛,那倒映着我的眼睛,总是透露着淡淡的悲伤。被记忆埋葬曾经的勇气,仿佛在这个小小的不繁华的城市集体被唤醒了。

安庆,是我和陈小姐一起生活一个月的城市。那一个月很短暂,稍纵即逝,但却是我觉得最美好的时光。在那一个月里,我陪着她一起逛街,带着她去看滚滚的江水。她是学习绘画的,更多的时候,她坐在江边,带着画夹和油彩,一笔一笔地将眼前的一切摹写,像是创造了一个新的、不被打扰的世界。

那一天在江边,陈小姐给我讲述梵高。那个在麦田里拿着左轮手枪自杀的男人,她说,梵高那仅剩的耳朵是用来听上帝的劝诫的。这个世界如此贫乏单调,我们所存在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上帝的影子,所以我们应该感怀。

陈小姐的声调很好听,带着一点点沉郁的气息。她给我讲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印象派和后现代主义的创作风格。脱离了死去的文字,她将我带到了那个散发着野性和躁动的时期。

梵高在麦田里睁开了眼,头顶上是太阳散发着热量的太阳。

被记忆埋葬了那些曾经的勇气,仿佛在这个夏天突然被唤醒,然后向我们奔跑过来。我很希望我是一个可以和陈小姐走到最后的人。

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我看到了陈小姐照片中的房间,房间的灯没有打开,光与影争锋相对地交织成一幅唯美的画卷。墙壁上挂满了夏楠的画作,西斯廷的圣母、耶稣的门徒、西伯利亚的寒冰与高加索的山脉。陈小姐在最后一幅油画前驻足,那琉璃的长河、荒芜的田地、阡陌交错的村落,那是在夜晚俯视这个世界的景致,岸边房屋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清晰可见,淡淡的月辉抛洒其间,朦胧得美轮美奂,真实得难以置信。

听见钢琴的声音是个偶然。悲怆的曲调和着夕照,就着照片中的思绪,美得让人落泪。我回头,看见陈小姐坐在钢琴旁一遍遍地弹奏那支俄国风情的曲子,我倚靠在墙角,一遍遍地听着。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于西伯利亚的辽阔平原。静静的顿河缓缓流向远方,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带着光辉弓弯着脊背,一排排白桦林绵延向前路,出行的少年披着长袍骑着白马,口中满是甘草的清新和伏特加的浓烈。思恋,无休止的思恋,异域的琉璃般的蓝色眼睛,将这一个冬雪未消的季节,完美倒影。冻土上不清晰的马蹄印绵延向白桦林深处,风灌起少年的长袍,瘦削的少年从未回头。

心里面被触及到最柔软的角落,隐隐泛白的关节。我不知道面对上一段感情,陈小姐倾注了多少心思。但我绝对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人,不是吗?

如果,爱情的本质是一场风。

如果,爱情的本质是一场抓不住的风。

陈小姐和我一样,对于情感的处理都是感性的动物,因此陈小姐的人缘算不上好。陈小姐曾经说过,她喜欢寻找,她能横越所有的空间去找寻一个人,任何一种意念哪怕只是一种感受。她说过,所有的情感,那些爱得不安的你都理解,从古代到现代。

那么我呢?

我的少年时代从来没有真正地去爱过一个女孩,曾经以为自己再难以温存,以为自己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其实这一切只是命运注定,一如我们注定要走向远方。只是在这个注定,我们都只是忽略了自己。

陈小姐说,我们都会爱过别人,这种爱在很多时候就像在暗地里开放的小花,自己精心地呵护着。时光流逝,我们不再爱某一个人,不再沉溺在一段感情之中,不再会陷入怎样的沼泽旋涡。我们真的发现自己没有时间去好好地爱一个人,没有精力去认认真真地对一个人好,没有兴趣去憧憬一个关于爱情的天真的世外桃源。那个时候,我就放手了。可是什么时候那些简单而真实的情感变得荒芜复杂,不辩欢悲?

我没有回答。

那个仲夏的夜晚,我们在开得很足的冷气中,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审视我们彼此的过去,又平心静气地看待感情以及坐在那里深吻在一起的我们。

陈小姐。

从那一晚上后,我想给陈小姐写一点什么。然后,在不经意的一瞬间给她。

可是后来,直到我们真正地面临着分别时,我依旧连一丝丝灵的感都没有。因为陈小姐的特殊注定着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可以一言而尽的角色。

新桥机场内,我们很轻松地说着再见,就像那几天的疯狂,那几天的火热似乎不存在。我和陈小姐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我尽量地笑着,然后,走向陌路。

那天回家的时候精神恍惚,想着很多人和事,我觉得我弄丢了很多东西,找了很久也无果。后来换了手机,丢失了SD卡,至此,连我们在那个暑假的一点点记录都消失殆尽了。

和陈小姐很久没有见面。暑假将近结束的初秋,我来到了江西,行李包中带着那本纯英文的《莎士比亚悲剧选》。那本书不小心损坏的地方,被她用心地粘好了,抚摸时仿佛能感觉到她温暖的双手。

My only love sprung from my only hate.

来到大学后,认识了很多人,却再也遇不见像她那样的人。

某一天,手机里循环着宋冬野的《董小姐》,又忍不住地想起了陈小姐。她就像那匹野马奔跑在草原上,而我就是她脚下无边无际的草原。

陈小姐。

张臻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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